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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床

暖床

这个故事是我一个同学写的,故事其实并不恐怖,但是很瘆人。我当时看完后,心中纠结得不成,故事是这样子的……

我们是两个月之前搬进这间屋子的。

你们也知道,虫虫已经三岁了,我们原来那所小房子实在挤不开。

租的这所房子房租相对来说很便宜,一楼,带个小花园,花园里那么多的花花草草,想想就令人舒心不已。

房东人很好,很热情,原来房子里有很多旧家具都留了下来。

你们看,这镂空的圆桌,这些木椅子,还有墙上这一扇扇现在用来做装饰的门板。你摸摸这木头的质感,房东说,这些门板虽然颜色有些脱落,却是从南方某个闭塞古朴的小镇上的一户人家买来的,据说是清末的东西。

两个月前,搬来的第一天晚上,屋子里空荡荡的,只乱七八糟堆放着我们所有的打包行李。我跟老公坐在木椅子上累得不想动,那天晚上虫虫睡得很早,我们就偷懒,下了一锅方便面,收拾出一张床,仅此而已,实在是很累,只想随便吃点儿什么赶紧睡下。

也就在吃饭的工夫,我听见屋子里某个角落发出了“吱嘎”一声,很尖细、很幽深。当时只觉得饿,我也没在意,以为是错觉。

吃完饭,我跟老公谁都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就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屋子里很沉默,屋顶的灯光和蔼温柔。

“吱嘎——”

突然,又是一声。

清晰得好像一枚摁钉摁在我们的脑海中。

这是个无比幽静的小区,那天已经是晚上快九点了,窗外已经到处漆黑,只有昏黄的路灯一点一滴;我们之前从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吱嘎”的声响在空气中爆发,然后像炸裂一般,在墙壁上来回撞击。

我有些害怕,老公不是个迷信的人,他的第一反应是,是不是哪儿的门没有关好?于是,我们分头行动,把所有的屋门、窗户甚至连桌子、椅子、墙上装饰用的门板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什么都完好无损。

就在我们刚刚坐定的时候,“吱嘎——”又是一声。

那一瞬间,我的头皮像被人用镊子揪起来一样,一身的鸡皮疙瘩,汗毛都立了起来。

是开门的声音?

我们都这么觉得。

房子的隔音效果好,听不到任何楼上或者隔壁传来的走动、说话、撞击的声音,这声音也绝对不像从隔壁传来的,它就发生在我们的屋中。

是开门的声音?

我们俩突然双眼望着墙上一块块古朴的门板,是啊,这屋里有好多门,是曾经从一户人家的屋上硬生生拆下来的。

我跟老公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坐在小曼夫妇新家的客厅里。

他们夫妻俩租的房子,住了两个月,一直说要请我跟老公去做客,但一直没机会。

我跟小曼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几乎同时结婚同时怀孕又同时生子,真是说不清的缘分。

中午吃了顿美味之后,我的儿子丢丢与小曼的儿子虫虫都玩累了,呼呼地睡起午觉来。我们把他俩悄悄关在虫虫的小屋里,终于可以坐下来悠闲地聊聊天。小曼说她的老公小欧还在公司加班,我们边等他,边听小曼讲述他们两口子搬家之后的奇遇。

故事很长,屋外一直下着细雨,噼啪噼啪地落在院子里,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的一棵老树上正开着一种陌生的白色小花,花瓣碎碎的,一片一片被雨水打落。

那天晚上,我们没法儿入睡。

这“吱嘎”声到底从何而来?

很清晰,很清晰,就是开门的吱嘎声,很老很旧的那种木头门才有可能发出的吱嘎声。

时间已经很晚,我跟小欧蜷缩在床上,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这竟变成了一种周而复始的折磨,每一声响过,都是死寂。我们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等待着下一声的出现,毫无规律,毫无征兆,时间一分一秒,心脏咚咚直跳,在你觉得可能不会再响的时候,那一声突然出现,干脆利落,毫不拖沓,心好像扑通地沉了一下,又瞬间提到嗓子眼,下一声什么时候来?

我说,我们不租了吧?毁约退房吧?

老公小欧不想。

这房子我们第一眼就看上了,完美得无可挑剔,合同一下子签了三年,房租直接交了一年。房东说他们永远不会卖,只要我们爱惜这房子,就绝对不会赶我们走。我们白天的时候还梦想着租十年甚至更长呢,怎么能说走就走。

我们几次三番去虫虫的小屋,这孩子始终在小床上睡得死死的。是不是我们的错觉?为何孩子没有任何反应?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我们终究还是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六点多。

屋外的阳光很好,我们的四肢健全,家里没有出任何意外,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吗?

我又仔仔细细地把屋子里各种木制的桌子、椅子、墙上的门板什么的全部检查了一遍,没有松动,没有声音,难道真是屋外的声音?是我们昨晚太紧张,听错了声音的来源?

忙活着,我要送虫虫去幼儿园,一开门,楼梯口站着一个老太太,穿着一身青色的褂子、黑色的裤子、一双绣着花的布鞋。我之所以把她打量得这么仔细,是因为这身打扮太像电视剧里古代大宅门里的老妈子了。

老太太回过头,冲我微微一笑,笑容非常慈祥,她说:“听说你们是新搬来的?”

我点点头,随口说:“对啊,大妈。”

“哦,我就住你们隔壁,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老太太继续说。

“谢谢您了,”听到这儿,我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对了,大妈,昨晚您没听见什么响声吧?”

老太太有点儿吃惊地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赶紧说,“我儿子才三岁多,很闹腾,晚上不肯睡觉,又哭又闹,怕吵着您。”

老太太急忙说:“不碍事不碍事,小孩子的声音一点儿都不闹心,听着很开心。”

我心里一愣,昨晚虫虫压根儿没有醒过,我们只听到过吱嘎的响声,老太太真的听到了孩子哭声?

见我没有话说,老太太转身回家,她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看见她花白的头后插着一支银色的发簪。

小曼喝了口水,接着说:“往后几天都是这样,白天我们都不在家,晚上就是孩子闹腾,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俩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下来了。唯一的一点是,我们每天早晨送虫虫去幼儿园的时候,总能在门口看到邻居那个和蔼的老太太。”

“呵呵,你应该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端详,这老太太到底有没有影子。”我开玩笑地说,“鬼,你知道的……”

“我总是在楼门口见她,那里压根儿没有阳光。”小曼很严肃地说。

“哦?”这多少出乎我的意料,于是我再次半开玩笑地说,“那你们应该看看她是不是每天穿的衣服都一样。”

“是啊是啊,”我老公在旁边笑着应和,“鬼也好,幽灵也好,脏东西都是不换衣服的。”

“衣服也换的,每天都有不同,只是都是一样的老旧款式。”小曼表情依然很紧张。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唯一不变的,”小曼吞咽了一口唾液,“是她头后的那支银色发簪。”

说着,小曼摸索着从脑后将一根银色的发簪抽出来,放在桌上。她的头发散散地落下,夹在脸颊两边。

我们看着这支古旧的发簪,上面刻着一行看不懂的铭文。

“就是这支。”小曼幽幽地说。

又过了几天,周末。

我们去了我爸妈家,晚上老爸很开心,小欧陪着他多喝了几杯,吃饭的时间有点儿长,虫虫已经睡着了。

我们打车回到家,安顿好虫虫,小家伙睡得死死的。说来也奇怪,这小家伙以前睡觉总是爱折腾,自从搬了新家,睡在房东留下的小木床里,反而一睡不起。

洗漱完毕,我跟老公躺在床上,响声又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这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每次吱嘎的声音,都好像被擀面杖擀过一样,格外绵长瘆人。

我冲下床,惊慌失措地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把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到处听。

会不会是隔壁的老太太?她为什么穿得那么古朴?像个地道的南方人。她的口音为何那么奇怪?她为什么看我们孩子的眼神那么奇怪?她为什么只有一个人住?我问了一连串问题,问得小欧哑口无言。

他不耐烦地跟我说,别胡思乱想,去看看虫虫睡得怎么样吧。

我悻悻地去了,没想到,一打开虫虫屋的灯,我立刻惊呆了——虫虫依然睡得很香,可是露出的一只小脚丫已经变成了酱紫色。

什么时候变的?

我完全没有印象,没有察觉,怎么会这样?把他放在床上给他脱小袜子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我们赶紧忙起来,虫虫的体温正常,皮肤正常,呼吸正常,不痛不痒,被我们叫醒,只哼唧了几声就又睡着了。

要不要送医院?我们反复斟酌,觉得这么晚了,孩子也没什么别的反应,还是等到天亮吧。

我还是很惊慌,把虫虫从小床上抱起来,一直抱着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不停地抚摸着打量着他酱紫色的小脚丫。虫虫依然睡得很香,一动也不动。

“吱嘎——”

突然,又是一声!

他妈的,他妈的!小欧突然疯了似的骂道。自从搬进这鬼屋子,自从有了这响声,我们的神经就绷得紧紧的。

可是,随着这声吱嘎声,虫虫猛然惊醒,他双眼呆滞,腿脚乱蹬,浑身抽搐着,身体越来越冷。我们给他掀开被子一看,他的两只小脚都已经变成了酱紫色,并且小腿上的颜色正在一点点地变红、变紫、变黑。

我赶紧给他裹上小被子,甚至脱光自己的衣服,把他紧紧搂在怀中。虫虫像个冰块似的,凉得我浑身哆嗦。这孩子的嘴唇开始变紫,哭声却一浪高过一浪。

我完全崩溃了,只知道抱着他哭。小欧不知所措地站着,茫然地看着墙上的所有门板。

就在这个时候,屋里的固定电话响了。

这固定电话是房东留下的,说先保留着,可能会对我们有用处。

午夜十二点,电话铃响。

我多少受了一惊,诚惶诚恐地接起来,里面有点儿刺刺拉拉的响动,然后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为什么,咳咳,今晚孩子的哭声这么奇怪?”

我讶异着,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太太的声音继续着:“孩子是不是离开了他的小床?”

我依然哑口无言。

顿了顿,老太太仿佛认为沉默就是肯定回答,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孩子在天黑之后是不能离开他的小床的,这是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孩子小床的床板也是一扇门?”

“吱嘎——”

说到这里,小曼的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客厅里的固定电话突然响起,吓了我们一跳。

小曼忍住了泪水,接起来,能勉强听到好像是个老太太的声音,但听不真切,只听到小曼断断续续地说着:“妈……你们进来吧,我朋友在这儿呢……不进来了?没关系啊……那好吧,你等等,我给你们送出去……”

放下电话,小曼冲着我们说:“对不起,我妈在外面等着呢,要我把一大包虫虫穿小的衣服送给她,她拿回去送人……怎么叫都叫不进来,怕打扰我们……”

我微微笑着表示理解。

小曼拿起桌上的发簪,重新插好头发,起身,走进了虫虫的小屋。

我跟老公坐着,继续喝着小曼给我们泡的茶。老公仔细打量着墙上挂的每一块门板,他皱着眉头,表示看不出任何端倪。

时间过得很慢,我抬头看了看表,不禁嘟哝了一句:“丢丢今天睡得这么乖?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老公也是一愣,我们刚站起身,准备去看看,小曼从小屋里出来,提着一个大旅行包。她轻轻地关上门,冲我们微微一笑:“都睡着呢,睡得很香很香,估计还要等会儿才能醒。”

说罢,她就冲门外走去。

我有些恍惚,总觉得小曼的神色不大对劲,愣神的工夫,她已经走出屋外,将屋门也关上了。偌大的屋子空荡荡的,两声关门的声响好像久久不肯散去,嗒嗒……嗒嗒……门关上了,两扇门都关上了,我的脑海中下意识地出现了一句话:“有些门关上了,就打不开了。”

想到这里,我赶紧冲到大门口,发现屋门真的已经被锁住了,我们被锁在这个房子里。

“怎么可能?”老公完全不相信我的话,“这是他们的家啊,到处都是他们的东西,小曼是你最好的朋友,怎么会害我们?”

我已顾不得那么多,疯狂地拍着虫虫房间的小门,这该死的门怎么这么结实?他妈的!他妈的!

那小房间里,丝毫没有声音,我们的儿子丢丢怎么了?他还在不在?他怎么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小曼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丢丢……丢丢!

我跟老公心痛得如刀割一般,我疯了似的拍打着窗户,朝窗外叫喊。她才刚出门,她不会走远,她应该能听见,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可是,这个歹毒的女人没有回来。老公到处翻腾着抽屉、柜子,渴望找出什么钥匙、斧子之类的东西,先把小门打开。

什么都没有,小曼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

这个女人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对丢丢做了什么?他为什么如此的安静?难道连我们的声音都听不见?或者,他早已经不在了?

“丢丢……丢丢……呜呜……”我哭着朝门里喊着,我希望这个三岁的孩子如果还在的话,能听到妈妈的喊声,能回应一声,让妈妈放心。

可是没有。

老公已经快要绝望了,他咬着牙一次次撞向小屋的门,一次次用脚狠狠地踹,那扇门却像叹息之壁一般坚不可摧。

此时,我们已经看不到小曼,她拖着行李箱快速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车。她在痛哭,哭得泪水决堤。在车飞快地开走之后,她缓缓地拉开行李箱,拨开上面覆盖的几件小衣服。箱子里蜷缩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孩,双脚上沾着黑色的血脓。这孩子傻傻地盯着小曼,良久,他喃喃地叫了一声:

“妈妈。”

刚才,虫虫的房间里。

小曼一进门,就用脊梁紧紧地堵住房门,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哗哗地流着眼泪。

虫虫跟丢丢,两个只有三岁大的孩子正一起躺在木制小床上,呆呆地瞪着大眼睛。

小曼稳定了一下情绪,走到小床边,再次拔下头后的银色发簪,她脱下虫虫脚上的袜子,抬起两只已经变黑的小脚丫,用发簪在脚底戳了两个梅花形的创口,孩子因为疼痛扭动的双脚让她心疼得将发簪掉落在床上;看着黑色的血汩汩涌出,小曼轻轻地抚弄着两个娃娃的头颅,抚弄着他们头上软软的毛发,接着,她狠狠咬着牙,扭动着孩子的头,让他们面对面、让他们嘴对嘴地接触到一起。娃娃们始终没有哭,始终安静地听从着摆布,像两个玩偶。

在嘴对嘴地亲上之后,虫虫的眼珠开始泛白,他张大着嘴巴,好像要把丢丢整个儿吞下似的,两条小腿也不停地到处伸展。丢丢没有任何反应,被动地接收着。小曼的手在他头上轻轻地抚摸着,抚摸着,让他感到无比舒坦。

小曼松开手,大口地喘着气,她感到窒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的脚丫毫无征兆地破皮、流血,看着自己儿子中魔一样地亲着另外一个孩子,那是自己最好朋友的亲生骨肉。小曼不知道心中是痛是伤还是什么复杂的情感,她只是看到自己儿子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创口停止了流血,两只小脚丫终于恢复了原来的肉色。

此时的丢丢依然老实地躺着,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虫虫在他的脸上咬出了血痕,可是他丝毫没感到疼。

小曼的双腿几乎瘫软,她怜惜地抚摸着丢丢的头发,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这个可怜孩子的脸上。没过几秒钟,小曼听到了屋外的响动,一瞬间,她的表情幻化成冷酷,死一般的冷酷。这个女人快速走向床边,抱起自己的儿子虫虫,将他的衣服剥光,她仔细而迅速地来回翻转检查一遍,看到虫虫浑身上下的皮肤白皙而稚嫩,只有脚上还挂着一点儿黑色的血污。于是,她马上打开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将虫虫放进去,又胡乱放上几件衣服。

她的身边,小床上,最好朋友的孩子正瞪着眼睛麻木地看着她,但她不敢再看一眼,只是拿起那支带血的发簪,随意盘了一下头发,咬着牙关上行李箱,拖出小房间。面对着最好的朋友,撒着早已编好的谎言,她的儿子就蜷缩在自己的脚边,同样睁着眼睛,看着彻头彻尾的一片黑暗。

小曼不敢久留,她已经抑制不住自己抽动的脸与滚烫的热泪,她不顾一切地走出去,关上门,带着亲生的儿子逃离这个墙壁上到处是门板的魔窟。

我跟老公绝望地站在如此陌生的客厅里,我们的手机、钱包都被该死的小曼早早藏进了她儿子的小屋。

我拿起客厅的固定电话,发现电话压根儿无法拨出,连110、120也不行。这个贱女人编了一堆谎言来欺骗我们,到底为了什么?

老公挨个屋、挨个抽屉地寻找一切可能使用的工具,一无所获。换句话说,这个所谓的家,除了桌子上摆的一些什么花里胡哨的摆设,除了几个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小曼告诉我们,她这两个月太忙,几乎没怎么收拾,只是简单地住下而已,原来是她早就想离开。

我趴在小屋的门边,哭个不停。

老公像疯子一般冲进客厅,将墙上挂着的一块块门板大卸八块。

屋子里发出哐哐的巨响,门板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我跑过去大叫着制止他,告诉他这么做,除了制造出噪声毫无用处,却马上跟他一起,愣在客厅里。

我们没有想到,客厅的墙上居然还有一扇门——一扇同样古旧的门——没有把手,没有锁,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吱嘎——”

一声早该听到的响声。

门朝墙里打开,黑洞洞的,只有微弱的光。

墙的里面,站着一个老太太。

“咳咳……”

她轻轻咳了两声,颤巍巍地从墙里走出来,上身穿着蓝布褂子,下身是黑裤子,一双很旧的布鞋。

“闹够了?”她的第一个问题,就把我们问傻了。

“每个亲生父母都不容易,不是吗?”老太太白了我们一眼。

“快开开门,快开开门,求求你了……呜呜……”我哽咽着恳求她。

“孩子没事的。”老太太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慢慢地走到小屋的门口,将门打开。

我急忙冲进去,看到儿子丢丢躺在小床上,床尾处多了一摊黑色的血污。我用力地将丢丢拖离小床,抱在怀中。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哇哇地哭起来。我检查着他的身体,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除了小脸上的咬痕,再没什么特别。

“乖儿子,乖儿子,妈妈再不把你丢下了。”我紧紧抱着他,不停地重复着。

“呵呵。”老太太慈祥地笑了笑,“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祝你们在这里住得开心。”

“住这里?”老公迷茫地说,“这压根儿不是我们的家,我们怎么可能住这个鬼地方。”

“哦?看来小曼的故事只讲了很少一部分啊,”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难道没发现,你们的儿子有什么异常?”

这句话惊出了我们一身的冷汗,我赶紧翻看怀中的儿子。他一直在哭,怎么都哄不好,我惊愕地看到,他的整条舌头已经变成了黑色。

“把孩子放在小床上吧,”老太太依然笑眯眯地叹了一下,“呵呵,不住在这里,你们的孩子活不了几天……”

年轻人,我给你们讲完这个故事吧。

那是十几年前了,这个小区才刚刚盖好,周围还没有规划,一片荒芜,没有几个人愿意来住的。

我女儿女婿赚钱不多,又想住得宽敞,就买了这里的房子,一楼,一下子买了两套,把我接来一起住,顺道帮他们看孩子。

我的小外孙很可爱,虽然才三岁,已经像个小大人一般。

那是很简单的一天吧。

大白天的,女儿女婿都上班,只有我看着孩子。正好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家里还没装空调,吃过午饭,我拿了一把躺椅躺在门口乘凉,让小外孙自己到处跑。忘记了从哪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中年女人,推着小车,车子里也放着个小孩,看上去跟我小外孙差不多大。

小外孙很热情地过去招呼人家,那中年女人看着也很慈眉善目,她在我旁边坐下,我们边看着两个小孩玩边闲聊。我说我就住在一楼,她说她也刚搬来不久。我那时候只奇怪,这么大热的天,怎么小孩还要穿那么多,不怕起痱子吗?

然后不知怎么地,意识就开始模糊,我只隐约记得,那个中年女人抱起她的小孩,小孩子的一条腿露了出来,腿上黑乎乎的一块一块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歪斜地躺在躺椅上,小外孙不知去向。尽管头很晕,可我依然咬着牙站起来,我以为自己最疼爱的小外孙被人掳走了。

还好,没有,呵呵,只剩这一点值得高兴了。

我的小外孙直挺挺地躺在花坛边上,哭得很厉害。

和你们一样,我发现,他的舌头变成了黑色。吓傻了的我赶紧给女儿女婿打电话,可是他们回来无济于事,只剩下哭跟着急。小外孙看起来一切正常,只是舌头变黑了而已。我们带着他去医院,却什么病都没检查出来。大夫说要留下住院,小外孙非常害怕医院的环境,又哭又闹,我们只好先回家看看。

那天晚上,小外孙开始瑟瑟发抖,黑色的舌头不停地伸出来。我女儿以为他是中毒发作,情急之下,用嘴咬破了小外孙的舌头,努力吸出了些许血液,鲜红的血液,仅此而已。

正当我们焦急的时候,屋门被敲响,开门才发现,是下午那个该死的中年女人,她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来看我们。

她说,在这些楼还没盖起来之前,她原本是住在这里的村民,偌大的一片土地,不光有她们的村子,还有村子的坟地,几百年的尸骨都葬在这里。自从拆迁轰轰烈烈地开始后,她们村子里前后有几个孩子染上了一种怪病,叫作婴毒。

有个传说,说三四岁的孩子能看见很多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个说法是真的。

每个小孩子身上都有一种毒,叫婴毒,看不见摸不着,散发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平日里,这种婴毒静静地潜伏着,毫无反应;可每当孩子发起高烧,就会激发婴毒,借着孩子的高烧,小孩体内特有的嫩肉会散发出阵阵肉香。我们可能闻不到,但是很多脏东西可以从几千里之外被吸引过来,围在小孩的身边,吞噬他细嫩的皮肉。每吃掉一点儿,身体就黑掉一块,从小脚丫开始,一点点地朝上,等到整个儿孩子变黑,就再也无法救活了。

那个中年女人说,能治疗婴毒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婴毒传染给另一个孩子。

“所以你们就照做了?”老公恶狠狠地咬着牙,愤愤地问道。

同时,我惊奇地发现,自从丢丢放在小床上,他就停止了哭闹,这到底是为什么?

老太太无奈地叹道:“我的小外孙也是无辜的,他也是被别人传染上的……”

“那你们从哪儿找的孩子?”老公再次发问。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小外孙没有死,”老太太看了我一眼,看着床上安静的小丢丢,这个可怜的孩子也瞪大眼睛看我们,“在小外孙康复的那一刻,我决定把他送走,走得远远的,只有我自己留下来,留下来帮助后来的人。”

“哈哈,你居然说这是帮助?”我愤怒地吼着。

“你能怎么样?”老太太冷冰冰地回应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生的骨肉死掉、烂掉?而且是最痛苦的死法,一点点地烂死?”

我看了一眼丢丢,他正吐出黑色的舌头盯着我,一瞬间,我的意志开始崩溃,什么都说不出口。

“好歹我们有可以医治的方法,”老太太声音颤抖了一下,“不是吗?虽然是传染给别人的孩子了,可只要按照这个方法,我们的孩子都可以活下去,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

“你真下得去手……”我咬着牙,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小曼夫妇是恶人吗?你们比他们更善良?又善良多少?”老太太的话直指我的死穴,在我一直以来的印象中,小曼夫妇是天下最善良亲切的人,他们温柔、细心,尤其喜欢孩子,我真没想到……

“当你们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一天天生活在极度的痛苦中,你们一定会为了救治他不惜一切手段。而且,这里,已经有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老太太站起来,摸了摸我的儿子丢丢,丢丢压根儿听不懂我们的话,“不用着急,你们还有时间,十几年了,我已经见过几十对夫妻,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做父母的,谁都不容易,不是吗?你们自己选择吧。”

“那究竟怎么才能传染?”老公终于服软了,他几乎恳求着问道。

“你知不知道一个词,叫作暖床?”

老太太拍了拍丢丢躺着的这张小床,小床毫无特别,只是有一摊黑黑的血污。

“小曼是不是跟你们说过,这个小床的床板,其实也是一扇门。”老太太说着,一手抱起丢丢,一手轻轻地掀开床板,“每一扇门里,都有一些秘密,不信,你看。”

我赶紧从老太太手中将孩子抢过来,丢丢又开始大哭。老公好奇地弯下腰去,朝床板里伸头看去,我紧紧地抱着丢丢有些害怕,不太敢看。

突然,站在老公身边的老太太伸出她的双手,慢慢绕过我老公的脖子,死死地将他缠住。也不知道老太太抓到了什么地方,人高马大的老公居然毫无反抗能力,头越来越低,一句话都不说,一声都不吭,连微弱的挣扎都没有。

有些事情我的肉眼根本无法看到,床板掀开的同时,下面就钻出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头颅,她的头发乌黑,神色忧郁,她的身体慢慢地钻拱出来,双手白皙得可怕。这个女人的双手同时搂住我老公的脖子,老公被她掐住,一点点地朝床下拖动,老公没法儿反应,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我完全吓傻了,双手只是死死抱住孩子,腿都没法儿动弹,眼睁睁看着老太太的双手死死缠住老公的脖子,在他的脖颈后面摸索着、摸索着。我没法儿看到的是,搂着老公脖子的那个年轻女人的双手也在摸索着、摸索着,神情忧郁。她一边死死拖住我的老公,一边眼神无比哀怨地盯着我怀中正在哭闹的孩子,那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与憎恨。

老太太从自己的头后拔出一根带血的银色发簪,老公的腰已经弯下,脖子后面鼓起一点儿。老太太用那发簪在他脖子后面轻轻一戳,只听砰的一声,他脖子后面的一根筋跳了出来,然后身上开始发出淡淡的烟气。我无法看到的那双煞白的手拖住老公的身体重重地栽下去,直挺挺地掉落进小床里。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仿佛科幻片,不真实得令人窒息。

我只是麻木地朝前看着,发现小床下面是一个深深的坑,坑里不光有我老公,还有一张熟悉的脸——小欧,还有几张陌生的脸——他们都紧紧地闭着眼,好像早已死了。

那个年轻女人趴在床边,双眼幽怨地看着我。她的长发披在肩膀上,牙齿轻轻地咬着嘴角。她慢慢地伸出手,朝向我,朝向我怀中的孩子。

我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丢丢应该看到了,他深深地钻进我的怀中,小手几乎插进我的肉里。

我的眼泪毫无知觉地掉落着,脑海中空空如也。

老公死了?老公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呵呵,姑娘,对不住了。”老太太苦笑着摇摇头,“这就是所谓的暖床……”

遥远的那天晚上,我女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匆忙中,她咬了小外孙的舌头,吸了他的血。

我女儿也感染了婴毒,没想到这种毒在一个成年人的身上竟然发作得如此迅猛、如此疯狂。我女儿浑身颤抖着,冷得缩成一团。

女婿的心都要碎了,他哀求那个中年女人解救他的老婆,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中年女人犹豫着,说要回去问问村里的老人。

第二天,她送来一张古旧的符咒跟一根刻满铭文的银色发簪,上面写着拯救我的女儿的唯一方法:做一张暖床,要男人体内的阳气在暖床下面慢慢自燃,用这燃烧的火焰来驱散体内的严寒。

符咒送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的女儿已经死去。小外孙体内的婴毒还在潜伏,我们不可能保证他一直不发烧,一旦发烧,婴毒就会发作,唯一的办法就是传染给另一个孩子。

更糟糕的是,女儿死了,女婿的精神已经崩溃,可我始终觉得,女儿从来都没有死,她一直就在我的身边,不停地对我说,她好冷,她好冷……

那天晚上,女婿恳求我对他下手,他告诉我,他听到了我女儿的召唤,自愿奉献出自己的身体。

所以就在那天晚上,我在这张小床下面挖了一个大坑,用符咒中的方法让女婿的躯体自燃,然后把他的身体放到床下,从那之后,女儿好久没有说过她冷。

然后,我骗来了女儿生前最好的朋友,一家三口,用他们的孩子治愈了小外孙。我把小外孙送到远远的地方,可是我要留下来,我的女儿还在这儿,她才是我的亲生骨肉。

我相信她依然在我身边,因为她偶尔还会对我说,她好冷,她需要可以自燃的阳气一直温暖她冰冷的身躯,所以说,我需要一个个健康的男人自愿来到我的暖床前。

能使一个个男人丧失理智、自投罗网的,唯有他们最爱的亲生骨肉,不是吗?

嗯,我就是小欧小曼夫妇的房东,也即将会成为你的房东。从今天起,你可以住在这里,因为这张充满阳气的暖床能最大限度地减缓你儿子体内婴毒发作的可能,减轻他婴毒发作时的痛苦,不是吗?你已经发现了,一旦离开小床,你的孩子就哭个不停,一旦躺在上面,就安静下来,这就是暖床的魔力。

但是,暖床无法治愈婴毒,没法儿救他的命,你唯有骗来一个孩子。除非你真的不打算救你的儿子。姑娘,这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真的可以放弃吗?还是像小曼所做的一样,牺牲掉别人的老公与孩子,来拯救自己的亲生骨肉?

你还有些时间,可以做出选择。

“这张床下,不是已经有好几个男人了吗?你为何如此贪婪?为何还要牺牲别的男子?”“我老啦,活不了几天了,我只能想尽办法在活着的时候多给女儿一些温暖,因为,她是我最爱的亲生骨肉。”老太太说完,眼中终于流出了一滴泪。

我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从我手中抱过哭闹的孩子,慢慢走到小床边,床板微微地掀起一点儿,里面那只肉眼看不见的女人的手伸出来,触摸着,触摸着丢丢的头发,她想把我的孩子也拖进去。老太太用力压了几次小床,那只看不见的手终于缩了回去,床板放平。在丢丢被放在小床上的那一刻起,哭声戛然而止。

“好啦,我累了,要回去歇歇了,”老太太说着,将那根银色的发簪狠狠地插入自己的脑后,“这东西已经插进了我的头颅中,等你什么时候决定了,找我来要。刚才小曼还给我的时候,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所以,你不要记恨她了。到时候,你也可以这样,我们只是为了各自的孩子,我甘愿承受一切罪孽。”她慢慢地走回到客厅,走进墙里,最后又说了几句,“我就住在隔壁,我晚上时常会开开门,听听孩子的声音。很久没见过自己的小外孙了,我很想念他。我等待你的任何决定,无论怎样。”

说着,她轻轻地关闭了墙上的那扇门。

吱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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