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站在街边,目光随着街对面的她由远及近地移动着,等待着下一刻将发生的事发生。
雪白的长裙因急速的奔跑而向后飘起,仿佛一朵白云。
她很焦急。这从她脸上轻轻皱着的眉头便可看出来,过肩的长发伴随长裙飘动着,如轻烟般。
我抬头看了看天,一片阳光自楼房间的空隙中洒了下来,衬得未被阳光普及的地方更加阴暗。
现在才早上八点二十五分,这一段起来的人还很少,冷冷清清的,配着街道两旁满地枯黄的梧桐叶,情景萧瑟,突出了这深秋之晨的冷森。
我的目光由天上落到地下。
昨天还那么暖和,今天却已冷得连树叶都已受不住,气候的变化实在惊人。
莫非上天也在为下一刻将发生的事悲伤?
我把目光重新放到对面,白色长裙已到了街心,继续奔向这边。
今天一定是她今年最后一次穿裙子了。
我哑然一笑,料不到脑中怎会突然生出这念头。
这世界上总是那么多“突然”,有喜也有悲,更有许多无奈。
忽地一声惊叫传来,不用看我也知道是她因脚扭了一下而摔倒了。这本该发生的事终于发生,她的悲惨命运即将开始。
剧痛使她坐倒在地上,再站不起来。就在这一刻,一辆红色桑塔纳自街口冲了过来,摇摇晃晃地撞向街中的她,醉汉一般,就和它的主人一样。
等到她发觉时已迟了,一切应在这刻发生的事发生。
一声金属与肉体撞击的声音响过,白裙飞上了半空,然后落回地上,一蓬惊心动魄的艳红从半空中洒落,车上、叶上、地上、白裙上,到处都是,在森冷的阳光下诡丽非常。
桑塔纳一刻不停地摇晃着斜斜冲出街道,撞到离我所立的阴暗角落不远的树上,然后停了下来,再无动静。
再然后,我拉了拉风衣的领口,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倏地奔向她,在附近的人来得及惊觉发生的一切前将她从血泊中抱起,闪没入了街旁小巷。
我拉上窗帘,将所有阳光挡在外面,这间租来的屋子立即陷入黑暗与阴冷之中。
若让阳光照在她的尸体上,会使她加速腐烂,那不是我所希望的。
打开电灯,我脱下风衣扔到一旁,走到床前俯视着她。
临死前的痛苦表情还留在她脸上,惊惧而狰狞,与她平时美丽而平静的面容截然不同。
默然片刻,我俯下身子开始脱她的衣衫。
血液早已凝成黑红的血块,这令我无比厌恶的东西使我颇费了一番手脚才完成工作。不过因粘得太紧的缘故,她的皮肤又被我扯坏了一些。
她一丝不剩的躯体展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她的右半边身体整个地被巨大的冲撞力弄得血肉变形,骨骼移位,臂骨横插入了胸口右侧,半边**更生生地被撕裂,样子足可将任何人吓得魂魄出窍。
当然,这只是针对“人”来说,对于我,正如任何美丽的东西都不能吸引我一样,任何恐怖的东西也不能让我感到害怕。
无论是“美丽”或是“恐怖”,都不会出现在饱尝黑暗的吸血鬼的情绪中,尤其是像我这样优秀杰出的吸血鬼。
我捧起她的头,将我冰冷的唇贴在她同样冰冷的唇上,然后吐出一口气,送入她嘴里——这方法只能让她的头回复一会儿的生命,但已足够让我进行实验。
轻轻放下她的头后,我慢慢走到屋角的真皮沙发坐下,静静地观察她。
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她的头终于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无意识地四望,倏地惊叫起来,惊恐异常,目光正定在自己的身体上。
我缓缓闭上眼睛,等待她惊叫结束。这地方远离市区,属于这城市的贫民窟地带,似她这种尖叫时常会有,故不虞会有人注意。
事实上,她并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她的神经系统早已瘫痪,只视、听、声三觉“活”了过来。现在她害怕、尖叫,只是出于视觉上和习惯性产生的恐怖,并非出自疼痛。
凄惨惊恐至极的声音在空间中回旋数周后,终静下来。
我睁开眼,看着她惊恐欲绝的脸容,淡淡地道:“喜欢死亡和恐惧的滋味吗?”
她骇然望过来,又是一声惊呼:“是…是…是您吗?吴……吴老师?”
我用长长的指甲轻轻地在沙发扶手上来回划着,平静至没有语调变化的声音慢慢道:“若你说的是我现在向人类展示的身分,我想我是的。”
她的声音颤抖着:“老师,您…您…说…说什么?我…我…我听…听不懂…
…“
我以不变的语调打断她的话,目光垂到我的手上,缓缓道:“你不用理会这些,”我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死人是不用理会这些的。”
她张大了口,却未发出声音,眼与脸的惊恐程度倍增。
我看着手,续道:“记起你之前的事了么?我想你该知道自己已死了。死亡的滋味是否好受?”
她的鼻与口一齐急剧地呼吸起来,显示出她的恐惧。
我停住手,目光缓缓地上移,落在她的眼中,然后慢慢站起身,走到床前,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和半边未坏的身体,梦呓般说着话:“这本来是一个多么美丽动人的身体,青春,成熟,娇嫩,诱人。记得么?它曾经是你的,让你享受到常人无法享受到的关怀、爱慕、幸福、快乐,让你无论在何处都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成为万人瞩目的中心。所有的光环和花朵都因你而生,为你而现,一切的赞美和荣耀都围绕在你周围。无人不喜欢你,疼爱你,因为你是天之骄女,拥有美丽与智慧。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多么美妙的形容!它们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可是现在——”
我的手倏地横移,一把抓住她刺入胸部的臂骨,声音变得阴寒而急迫:“一切的一切将离你而去,只因为你已死去,只因为你的骄傲的身体变成了只有老鼠才理睬的烂肉!你最亲爱的父母将悲痛欲绝,而最亲近的好友将痛哭哀泣!还有你最亲密的男人,你的高材生男友,秦明源,想想吧!他会怎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变成了这样!”
手猛地一拉,臂骨立时从血肉中被扯了出来,却没有血液随之喷出,因为她的血早已凝固。
其实这番话大可省去,我甚至连和她说话都不必,不须经过她的同意便可进行实验。但那势必会给我的心理带来不必要的障碍,因为这关乎我的原则——我不愿意强迫别人。
我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是在引诱她,要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给我。
轻轻一挥手,臂骨被扔到她脸旁,她吓得一声惊叫,紧紧闭上眼不敢去看,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变了形。我知她还想转开头,但却办不到,单靠头部的肌肉她是无法完成这动作的。
我走到墙边,将早准备好的画架推到床边,上面有两张扩大的照片。一张是她身着长裙翩翩起舞的样子,另一张则是她近乎完美的裸体照片——对我来说,要拍这两张照片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它们存在的意义要比使它们产生的过程重要得多。这两张我精心选拍的照片应可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睁开眼睛。”我命令道。
不可否认,我的声音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她一震睁开眼睛,目光落到照片,脸颊竟红了。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想不到她的羞怯还未因身受的剧变消失,不过却更利于我引诱她。
我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照片,眼睛却看着她,淡淡地道:“你很幸运,有别人永不会有的机会,因为遇见了我。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生或死,美丽的身体或腐烂的尸首,至亲好友的悲伤或是永久的快乐——”我停止抚摸,指甲放在她的照片中的咽喉处,“现在,给我你的选择。”
她永远不会懂得我的话中的真正涵意。“至亲好友的悲伤或是永久的快乐”
,她不会懂得哪种选择得到哪种结果。
她惊异地望着我,我向她张开了口,露出最能表明我身份的獠牙。
这一刹那,她的表情变得很怪,由惊惧变成犹豫,随后又突然变为平静——她是个有智慧的女孩,否则我也不会选她作我第一个实验品,这样好的实验品委实难找。
沉默片刻,她忽然问:“阿媛是……是您杀的吗?”
阿媛是她的同学兼好友,意外死亡,死时浑身血液少了一半,颈、腕的动脉处均有咬过的痕迹,典型的吸血鬼杀人手法。当然抓不到凶手,凶手早在阳光下化作灰烬——我干的,因为我不容许任何吸血鬼在我的地盘惹事。
在吸血一族中,没有人可比得上我,因为我是唯一能在阳光下存活的——当然,若她答应了我,且实验成功的话,将有第二个。
我慢慢走到床边,单足跪下,平静地道:“我不杀人。”
她惊讶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没说,又垂下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忽一咬牙,决然道:“我选择生!”
我缓缓站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心意怎瞒得过我这已拥有透视未来的能力的吸血鬼?但我不在乎,只要她是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实验品就可以了。
下一刻,我将开始实验,然后一切将改变。
吸血鬼是奇特的物体。
它拥有与人类同等的形体,五脏六腑、毛发血液、骨肉皮肤,无一不备。
唯一的不同是:它,没有人类最基本的生命特征——新陈代谢。
人体是个庞大的细胞结合体,数以千亿计的细胞在水环境中和酶的作用下以惊人的速度进行着不断的化学反应,重复着吸入物质、积累能量和排出废物、释放能量的过程,从而使自己时刻保持在“活”的状态。这就是人类以及所有生命的最基本特征——新陈代谢。
而吸血鬼则不同。同样的细胞结合体,却没有同样的化学反应,也没有物质和能量的转化。数目惊人的细胞,都处在一种完全“静止”的状态下。从人类的观念来说,这种“静止”可视为“无生命”的一种。
但这种“静止”又与寻常的细胞死亡不同。寻常的细胞死亡后会失去保存物质和能量的能力,就若被炸毁的库房,再不能储存东西,以前储存的东西也被炸得荡然无存;而这种“静止”的细胞却像封死了的库房,同样不能再储存或取出东西,但却能保存着在“静止”前已保存了的东西。这也是吸血鬼不会生长和衰老的根本原因。
初为吸血鬼时我还不懂得这道理,直到近二百年间人类科学飞速发展,我在不断的学习和探索中才明白过来。可是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只是隐隐约约感到这种细胞“静止”和吸血鬼独有的精神异力有关。
我是渴求知识的,因为在我存在的一千四百余年中只有它能如此长久地伴着我,为我略解寂寞和痛苦。也因为如此,在这千多年的时光中我所选择的行业大半都与知识有关,例如现在我就是市一中的语文教师。
对知识的欲望促使我尽力去开发关于吸血鬼的一切,不惧阳光和透视未来便是我从开发中得来的骄人成果,它们都是我通过吸血鬼所有的超越常人千百倍的精神异力改造自身的能量结构而成的。
在这世界上,生命是最高贵的。这是我经过上千年的观察和研究得出的结论。
我立誓要进化成为生命。
没有任何生命能了解作为一个非生命却有思想的物体是多么痛苦的事。
那包括了孤独、苦闷和万分的无奈。
这是我想进化成为生命的原因之一。
不惧阳光使我能如人般在白天活动,然而却不能使我进化成生命,那还需要花千年甚或万年的时间来研究和开发。现在,我只是刚开始了第一步。
任何一个吸血鬼的形成都必须经过“死”的过程。在这世界上,生命的存在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牢不可破的枷锁,紧锁住人类的精神力量。换言之,若要开发出人类庞大无匹的精神力量,首先必须结束生命。
然而即便是成为吸血鬼,所拥有的精神力量也还是非常有限,不过是人类精神宝库中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丁点儿而已。若要完全开发出人类自身的精神力量,必须回复到生命的状态。
因为精神力量的存在在这世界上必须依托于物质。
精神力量与生命物质相结合所释放出的能量是非常巨大的,一般的生命物质根本不能承受住释放这能量时产生的冲击。这就注定了必须有一个过渡阶段,先释放出一小部分能量,再利用这小部分能量改进物质结构,使它能承受巨大能量的冲击,为完全释放精神力量打下基础。
这个过渡阶段便是“死亡”。
然后才能“生”。
那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只是我通过上千年的观察、比较及实验得出来的一种感悟,知道必是如此。
这是我想进化成为生命的原因之二。
仅这两条已够了。
吸血鬼所经历的“死”并非完全死亡,唯有利用生命的最后一缕气息才能保持所有细胞的完整。死人不能成为吸血鬼,便是因为它的细胞已完全毁坏。
我的实验便是使一个细胞已死的人“复活”,成为吸血鬼。
只要我能成功,向生命进化的计划便完成了第一步。
她是我用透视未来的能力搜寻到的绝佳的实验品。
我静静地站在床边,轻轻抬腕,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指甲在动脉处慢慢划过,暗红的血液立时浸了出来,随即聚为一滴,自腕部滴下,落在她损坏的皮肉上。
她的骨胳早被我归位,剩下的唯一事情就是恢复血肉。
血液一滴接一滴地滴下,被血覆盖的部分在她惊异的目光中奇迹般迅速地恢复了平时的正常状态,皮肤缎子般光滑。
我故意让她看着我完成这一切,旨在使她相信我的能力。
当所有都恢复正常后,我把腕部的伤口凑到她的唇边,血液流入她的嘴中。初时她还一脸的厌恶,但片刻之后已开始用力吮吸我的血,眼中闪出渴望和贪婪的光芒。
我感觉着自己的力量随着血液一点一点流入她的体内,与她的身体结合在一起,她原有的、已凝固的血迅速地被我的血液包围、消解。
然后是心脏,是肺,是脾,是肝,直到脑,直到每一部分。
一股惊喜混杂着嫉妒、愤怒的情绪在以中升起。
她是幸运的,能够选择;她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这是她选择的。若我当初也有选择的机会,我发誓决不选择这条路。
为什么她有选择而我没有?
“这世界本就没有什么是公平的,”我对自己一笑,“只有靠自己来改变它。”
她忽地停止吮吸,发出一声原始的兽性低吼,猛地一翻滚落下床,痛苦地吼叫着拼命挤压地板,十指“吱吱”地用力而缓慢地划过冰冷坚硬的地面。
我立在一边,看着手上的伤口在意志控制下迅速愈合后,目光转向她,心中竟有一丝紧张。
这是我第一次在死人身上作实验,第一次将死人变成吸血鬼。这是从没有吸血鬼能办到的,我热切地渴望能成功。
只要她能过这一关,这将使吸血鬼的世界掀开新的一页。
吼声持续了半刻钟,终止息下来。我看着她**的背部上的血块逐渐消失,长长地松了口气,狂喜淹没了我。
终于成功了!虽然我一直坚信能成功,但到了真的成功的一刻,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解决问题后的轻松感觉。
随着轻松来的是阵阵疲乏。我为了这实验花了太多心血,先费尽全力透视了未来,然后失去大量血液这吸血鬼最宝贵的东西,虚脱的感觉升起在心中。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颓然走到冰箱前,拉开门取出一个密封的瓶子,然后坐到了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迅速吸了一大口瓶中的液体,再小心翼翼地拧上盖子,闭上双目捧着瓶子惬意地靠在沙发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能量随着入体的液体产生,我再次生出新生的感觉,就像以前一样。
我不能一口将它喝尽,要在人体以外寻找有活力的血液而不被人发觉是很难的事情,我必须珍惜到手的每一滴,慢慢享用。
两只手忽抓住我的膝盖,我一睁眼,便看到她正爬在我身前,眼中射出渴望的光,怯怯地看着我低低地道:“我……我要……”
我漠然看了她一眼,拧开了盖子,将瓶口送到她脸前。她一下扑上来,死命地双手抓着瓶子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吸得如此之猛,以致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脸流了许多出来,弄得地上身上到处都是。
我松开了手,没有喝止她。毕竟她刚成为吸血鬼,经验还不足,这可以慢慢培养。
直到瓶中的血液喝尽,她还意犹未尽,扔掉瓶子想去舔地上的血。我猛地坐起来,一抓掐住她的喉咙厉声道:“你想变成冻尸是不是!”手臂一挥,她已被我扔到三米外的床上,像只受惊的小猫惊恐地缩成一团望着我。
我站起来,立时吓得她往床内侧缩了缩。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冷冷道:“记住!不准吸死血,那对于吸血鬼正如砒霜对于人类,会把你的血液冻结。”
她惊恐地望着我,不敢答话。
我心中一软,转身走向门口,拉开门停住动作背向她道:“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回来。”然后闪身出门。
为了她,今次我只好破回例杀生了。
我用长长的指甲在刚抓来的鸡脖子上划破一个口子,然后把鸡扔到她面前。
她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就抓起扑腾着的鸡,猛咬在血口上,用力地吸了起来,像刚出生的婴儿吸奶一样用力。
我坐到床边,怜爱地轻抚着她的长发,温柔地道:“吸血只能在生物心脏停止前完成,否则血液一旦凝固变成死血会产生一种对吸血鬼致命的物质。像刚才那种保存在保鲜瓶中的血,不能在空气中暴露过久,那样血细胞会死去而使血液变成死血,吸了同样致命。还有很多规矩,不用担心,我会教你的。”
她只顾着吸血,没有答话。
天色由明转暗,夜晚降临了。
她笔直地站在屋中央,像一朵白莲,洁白美丽,浑身肌肤光滑而娇嫩,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晕,没有一丝瑕疵。
吸血鬼的皮肤本身有着一种对血的亲和力,可以将任何附在其上的血液吸收入内,是以她的身体上的血会自动消失无迹。
我站在角落里,满意地欣赏着她。
她骄傲地挺立着,可是头却微微垂着,从今往后永不能再生长的过肩秀发散披在肩头,神态迷人。除了肤色更白外,现在的她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当然,不包括她的牙齿。
这无疑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我相信要是有人——不管男女——在我的角度去欣赏她,就绝不会不被她吸引住。
这一点完全符合我设想的实验结果,让我很满意。
更让我满意的是她拥有类人的情绪,比如说羞涩,就像现在在我的目光下,她的脸颊上有两朵小小的红云。
这是其它任何吸血鬼所无法比拟的。
我是吸血鬼中的进化者,可以模拟人类的情绪;她比我更进步,本身便拥有部分人类的情绪,虽然她的血和我、和其它吸血鬼还一样冷。
她比我更利于隐藏,尤其是她身上没有那每一个吸血鬼都必有的齿痕,永无法磨灭的齿痕,因为她未被吸过血。
最重要的一点:她身上没有吸血鬼独特的气味。
事实上她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气味——包括人的。
而这,则是由我一手创造的。
我是值得为自己骄傲的、最伟大的吸血鬼!
是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在乎她深藏在心底的、对我对所有吸血鬼的杀机和恨意。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造这丑陋不公的世界,为了给地球乃至宇宙间所有的生命一个美丽公平的世界!
人类已对这空间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我的使命,便是制止并完善他们。
进化是我改造世界的第一步。当我完成时,一切才正式开始。
我慢慢走到她面前,轻轻伸出手去触摸她纤细的脖子。不料手与颈甫一相触,她竟触电般浑身一震,脸色更红润了三分,雪白的肌肤上竟泛起一层薄薄的粉红色!
我一怔,随即被欣喜若狂的感觉填满空荡的躯体。
天哪!她竟有这种人类化的反应!
这已远远超出我原先的设想,是我只能梦想的美妙结果。
时间对于吸血鬼来说毫无意义,所以我本准备用很长的时间来达到这一步,想不到竟在第一次实验便完成了!
她的眼神有些迷醉,散发着渴求被爱的光芒。
从人的角度来看,她只是一个刚十八岁的高中生,正属那我曾经历过的、对爱情与**同等朦胧、渴望的青春时期,这样的反应对她来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
我的目光随着手指由肩膀滑过,一直向下滑,沿着她的臂,然后突然定住--我看到了一样东西,在她的臂弯,左臂。
“谁叫你在这儿长痣!”我厉声叫喊着,反手一个巴掌扇在她的左颊上。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她竟被我一掌打得横飞出去,“蓬”地撞在墙上,又摔落下来跌在地上。一股血痕出现在她嘴角,随即消失。
她惊骇地缩起身子,像只受惊吓的小鸟般瑟瑟发抖,紧紧靠在墙角偷望着我,不敢说话。
一股刺痛由心底散出,我痛苦得闭上了眼,双拳握紧,十片指甲全部插入了手掌,整个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怎会这样?她为什么像她一样长了那么一颗痣?
蓦地我狂吼一声,体内所有能量不受抑制地澎湃起来,倾刻之间,我有着任何人甚或任何吸血鬼都无法比拟的速度的身体已移至床前。再吼一声后,我双手伸出抓在床沿,用力一举将它举了起来,疯狂地往扔出。一声玻璃爆裂的声音响过,木床已砸碎了电灯,落到另一边墙下,撞在冰箱上,后者发出“咝咝”的电流声的同时摔倒在地上。
然后一切归入黑暗与沉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爱的感觉是痛苦的,虽然那爱已过了千年,但却依然刺伤刺痛着我的心,就像成为吸血鬼前的那样。
吸血鬼不会有肉体上的痛苦,可是心灵却会。
因为爱是出于精神。
永远不会变质的精神。
永远不会变质的爱。
异声从身后传来。她走过来了。
我没动。她从身后将我环抱住,柔软的手轻抚着我的心口。
我倏地转身,反将她抱住,很紧。她颤抖着,将我抱得更紧。
她从前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女孩,现在还是,纵使成了吸血鬼——虽然是不同寻常的吸血鬼。
她恨我,恨所有的吸血鬼,可是看到我的痛苦,还是忍不住想安慰我,像平常安慰别人那样安慰我。
我知道,没有拒绝。但我不是人,是吸血鬼,安慰人的方法不能安慰我。我教了她如何安慰我。
我紧抱着她,头放在她的发上,站了整整一夜。
她的头靠在我的胸口,快天亮时她像其它吸血鬼在棺材里睡一样在我怀里睡着了。
充实的感觉在我心中荡漾着,令我想起了曾经的生活。
一点感动冲上我的眼睛,我突然感到眼中有些湿润。
然后一滴很久未经验过的液体滚落出眼眶,顺着脸颊滑了下去,浸入我的唇角,冷冷的,咸咸的。
我太寂寞了!
千百年的寂寞,足可将任何东西变得空虚!
漫长的生命,又怎及得上瞬间真爱爆发出的光华夺目?
当房门“吱”地被推开一条缝时,我才由回忆中醒过神来。
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放下一个保鲜瓶,然后手收了回去。
我轻轻摇醒她,她茫然睁眼,抬头看了看我,忽脸上一红,慌慌张张地退后一步,手足无措地站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口,红着脸垂下了头,就像一个真正的女孩一样。
我满意地一笑,因为她在害羞。我当然知道她害羞的原因,但一时间却也无法:她的衣服早在脱时已扯烂,我睡觉又从不盖被子,房内简直没一片多余的布可帮她遮住身体。
一边想着怎样为她遮羞,我边拾起昨晚扔在地上的空保鲜瓶走到门边递了出去。一只手接了过去,然后一个人影离开。
若没有这人,那我每日的食物便只有靠自己去弄了。
我拿起地上的保鲜瓶,拧开盖子吸了一口,感觉着又腥又咸的血液顺着食道进入体内,惬意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我一口气将瓶子喝空了一半。
冰箱已坏,没了它在这样的天气里血液很容易变质,只好一次将它解决。
我将剩下的递给了她,微微一笑道:“等着,我一会儿回来。”
她捧着瓶子红着脸点了点头。
就在我迈出屋子的时候,身后已传来她的吸食声。
唉!她太年轻了,对血液的抵抗力实在太弱,必须好好警诫她一下,否则定会引起严重的后果。
当我回到屋子的时候,我手里已被为她买的衣物占满,而她手里则只剩下一个空瓶。
衣物由内衣内裤到外衣长裙全是依她昨日所穿的买的。她拿着衣服挡在身前,却不穿,只红着脸偷瞧着我。
我知她的意思,温和地一笑站到了门外,留她一个在里面穿衣。
除了她外,我从没对谁这么迁就过。
或许是因为我太寂寞了,太想有谁陪伴,而她恰是这人选。
她就像我的女儿,由我“生”出来的女儿,流着我的血。
我和她比她的父母与她还要亲。
等了半天,她还未出来,我推开门看时,她早已穿戴完毕,和她昨天死前的样子并无二致,眼睛看着房外的阳光,迟疑着。
我温和地道:“出来吧!阳光对你无害的。”
她还在迟疑,但终于动了,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到阳光的边缘外,提起裙子下摆伸出一只脚小心地去接触阳光。
片刻之后,她已整个人浸在阳光中,喜得又跳又舞,笑容甜甜的比阳光更灿烂。
她是个很喜欢阳光的女孩,若她永见不到,定会很难过。
我收拾好屋内的一切,清除了血迹,把她的衣服烧成了灰烬,然后关上门,淡淡地对还在阳光中像只小蝴蝶般又跳又舞的她道:“该回家了。”
她乖乖地答应了一声,随在我身后。不一会儿忽然怯怯地问道:“我……我们为什么不怕阳光?”
我早看出这疑问在她心中呆了很久,不由得一笑,淡淡地道:“因为我们不是寻常的吸血鬼。”
她大概怕惹怒了我,不敢再继续问下去。可是呆了片刻,到底忍不住了:“吸血鬼怕木枝吗?还有银呢?十字架呢?”
我温和地道:“那些不过是某些有图谋的人编造出的罢了。真正的吸血鬼,怕的只有阳光、火和死血——那对吸血鬼可造成致命的伤害。”顿了一下,我补了一句,“当然,这只是主要的三样东西,还有其它一些东西对吸血鬼也会造成伤害,但并不严重。”
她“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忽又问:“真的有神的存在吗?”
我尽量满足她的好奇心:“或许有,只是我从没见过。”
离开贫民窟,我带着她径直向市一中走去。一路上她对路人总是尽量避远,目光却总在他们后颈大动脉处游弋,直到我冷冷地哼了一声才低头看地面,不敢再瞧。
对车她怀着一种极强的恐惧,每次过马路都非得让我扶住,否则死也不敢过。
这恐惧源自她对自己死亡的记忆,我也无法帮她消除。
到校门口我停住了脚步,吓得心神不属的她慌忙止步时,冷冷道:“我还是我的吴季民,你依然是你的叶然,知道吗?”
上午十点四十五分,市一中综合大楼会议室,一个故事产生了,制造者是我,故事主角叶然,与会者除了五十来岁的郑校长和几个学校领导外,还有担忧了整夜的叶然父母。
“昨早晨八点三十分,我正赶往学校,在东临大街突然看见六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扶着昏昏沉沉的叶然同学往连新小巷疾走,神态神秘。我觉得很奇怪,于是悄悄跟了过去。
“那六人专走人少的巷子,大约二十来分钟后上了一辆小型长安货车,两个人驾驶,四个人将叶然同学带进车厢,然后驶向东市,一直到了东市外的贫民窟才下车,行程大约半小时。
“我坐出租车一直跟在后面,然后在贫民窟下了车,跟着他们在木房区穿了半个小时。十点零三分时他们进了其中一座木房,把叶同学关在一座阁楼里,然后离去,只留下两人看守。我怕惊动人,只得在那里潜伏,伺机救人。
“中午十二点五十分,叶然同学醒过来。下午五点十二分,看守者换了两人。晚上九点二十二分,看守者被人叫了出去。我认为时机已到,悄悄将叶同学救出,带她到我的住处避了一夜,直到今天早晨才回来。”
我慢慢地将刚刚想出来的故事说完。这故事虽然不是很完美,但要骗过这群什么大事都没经历过的知识分子却已足够了。
校长和叶然父母都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自然免不了对我现出感激的神色。
叶然靠在她母亲的怀,低垂着头,不言不语,苍白的脸色为我的故事作了最好的补充说明。
保卫科科长靳兵不满地道:“吴老师为何不报警?万一出事怎么办?”
副校长迟海冷笑着接道:“吴老师原来是真人不露相,竟潜伏十多个小时不吃不喝,还有力气来个英雄救……”忽自知失言,慌忙住口,但校长已投来不满的目光。
叶然父母没去看他,但显然也是心中恚怒;而叶然却恰到好处地脸上一红,我看出她并不是做作。
我极有涵养地微微一笑:“我曾经当过兵,副校应该知道,履历表上写得很清楚。这种潜伏是我以前的例行功课,并没有什么。至于我没报警,则是为了叶同学着想。她还是学生,有很好的前途,这种事传出去,定会对她的名节有影响,对我们学校的名誉也很不利。”
我虽没有说得很清楚,但在场每一个人都明白了我的意思。叶家只是中产阶级,这就排除了歹徒意图勒索的可能;而叶然却是校内明里暗里仅认的校花,又是上一届市办选美活动的桂冠得主,容貌便可说明歹徒的动机和目的。若有人知道她被动持过,即便她未受过伤害,也会使她的名声败毁。
世界上最厉害的不是武器,而是人言——这道理谁都懂。
十一点十五分,会议结束,叶然父母和学校都同意不报警。
叶母想带女儿回家多休息一下,叶然却坚持要上课。叶母只得同意,同叶父自己回家。
没有人怀疑叶然,她是好学生,这么做自是自然已极之事。
只有我才知道,她是在害怕,怕自己做出什么伤害父母的事。
譬如说,吸血,杀人——她现在对于血液的抵抗力就像吸毒者对于白粉那样薄弱。
她需要有谁帮她,这人选就是我——她的第二个父亲。
叶父离开前很有礼地请我上他们家吃顿饭,以谢我救叶然的大恩。我知他其实是想让我这个当过兵的保护他女儿回家,何况我的身体根本对除血液外的食品排斥,于是谢绝了他。
学校拔有一间宿舍给我,我把它作为办公的地方,而住在校外。离开会议室后我径直回到宿舍,她跟在我身后。
我打开门,在窗前的书桌前坐了下来,桌上是一本摊开的精装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
叶然低着头站在我椅后,不言不语。
我轻轻拂去书上的灰尘,淡淡道:“不用担你的食物,我会给你准备的。记住!不要伤人,也不要太过冷漠,你还是你,以前那个叶然。去上课吧!”
她“嗯”了一声,没有动。
我微微侧过头,古井不波地道:“怎么还不走?”
叶然慢慢走到我身侧,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老师……我……害怕……”
我重新把目光放到书上,淡淡地道:“怕什么?”
她垂着头低声道:“我……好怕自己会伤到别人……”
我轻叹一口气,坐直身体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眼睛望向窗外远处,伤感地道:“一千四百年前我刚刚由人转变为吸血鬼时,也曾像你一样怕过。我向别人求助,却没有能帮我,一直过了许久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有很多事是不能靠别人的,只能靠自己来完成。从那以后我就拼命抑制自己,强迫自己不去伤人,一点一点地积累自持力,只以动物的血度日,大至狮虎、小至老鼠、冷至蛇蛙我都吸过。最后,我终于能控制自己的欲望。”我再叹口气,目光又重回到书上,“记住:你只有靠自己,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叶然沉默片刻,忽然说话:“谢谢老师。”
她是个很聪明的少女,我想。她轻易地领悟到我的意思。
或许,她将来会成为比我更杰出的吸血鬼。
当她静静地离开时,我的心神已回到了书上。
这城市共有高等中学六所,计有语文教师七十三位,市一中占了十六位,我是十六分之一。
无可比拟的十六分之一。
没有敢在我面前自夸学识渊博。在我存在的一千四百多年中,我有一半的时间是靠学习来打发的,也就是七百余年。中国的教育制度可说是跟我一起发展的,从只有有钱人才能请西席,到官府的官塾、太学,再到平民的私塾,再到近代的学堂,直到现在的党校。在各种各样的学习形式或团体中,我都做过学生和教师,当然,每次我都是不同的身分。
我有聪明才智,也有常人十世也难学到的知识经验——这使我成为同行中的佼佼者。
我所教的三个班的语文成绩是全市其余班级望尘莫及的。有人向我求教,我毫无保留地把我的教学方法告诉了他们,然后他们便自叹没有我的才智聪明带着佩服离去,最终没有结果——我的方法不是他们所能学到的。
我的教材只有一本书——《红楼梦》。
中学的语文教学在于教导学生学习文学的技巧和应用,以提高文化水平,于是我选择了这本几乎可稳为“中国文学知识与技巧大全”的奇书作为教材。
我教学生怎样多角度地欣赏它,随机应变地把关于文学的知识和着书中的文字传给他们,分为六个方面,每学期教一个方面。我敢说:到了高三,他们的文学水平甚至已可稳胜一般的大学学生。
没有班级的学习氛围有我的三个班活跃。语文的提高连锁反应般地带动学生的其它科目也好起来,最终使三个班成为全市的模范班,而我,了成为教育界的传奇人物。
于是,我周围的人群中,出现了嫉妒、敬佩和——爱慕。
嫉妒的人中,副校长迟海这尚未满三十岁的年轻人是个典型,原因在于他对另一人的爱慕和那人对我的爱慕。
这实在让我感到可笑,一个人竟吃一个吸血鬼的醋!
虽然我的身体只有二十岁,但心却已老得不能再老,加上身体根本没有人类的冲动与欲望,所以压根儿不会再对任何人类产生爱情。
但迟海却不知这一点,他只知自己需要的东西被人放在了我身上——爱情总是令人盲目,正如多年前的我那样。
敬佩的典型则是郑校长,他对我在教育方面的信任简直到了盲目的境界。这才五十岁的人实在是个可亲的人,更是个可爱的人,什么虚伪与作假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影子。有了这样的表率,学校的风气自然被同化。
轻抚着纸面,心中忽有种酸楚的感觉,我知道自己又在怀念为人的那二十年了。
没有人知道我喜欢《红楼梦》的真正原因。
只有我知道,那其实是因为书中的生活简直和我为人时的经历一模一样!
我有过贾宝玉式的经历,有过他与林黛玉般的悲剧爱情,也有过他和薛宝钗那样的婚姻,更有过他生活的那种家庭。
最终他离开了家,而我则成为了吸血鬼。
那段日子总令我怀念,也令我痛苦,更令我愤恨!
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入我的耳朵,我淡淡地道:“是小琳吗?进来吧。”
门外人推门而入,走到我身边,将一份报纸放在《红楼梦》边上,温柔而略带忧郁地说道:“阿民,我很担心。”
我目光由书上侧移,小琳那张清秀的脸收入我的眼中。她的美丽及不上叶然,可是身份却特殊——她是郑校长的女儿,也就是迟副校长的意中人,虽已二十五岁,可是清纯的外表总会使人错觉她还是个学生。这使得她轻易赢得了学生们的心,成为学校中人缘最好的教师,英语教师。
我在这儿教了六年书,第一次教的便是她当年所在的毕业班,几乎是看着她高中毕业,读大学,然后在一年前回到这里来教英语,成为全市最年轻的教师。
我敢说比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都更了解她。
譬如说没人知道她当初她为什么舍弃钟爱的音乐而报考了师范,还回到这里来教书。
只有我知道:她是为了我。
她对我的痴恋程度之深绝没人能想象得到,连我这优秀的吸血鬼也曾一度为之惊讶。
就在十个月前的那次,她平生第一次来到我的住处,机缘巧合下成为校内唯一一个知道我的吸血鬼身份的人后,她竟不但没有畏惧害怕,而且还求我将她也变成吸血鬼,说是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当时看着她出乎真心的喜悦我无法怪责她。她并没有错,错的只是爱上的是只吸血鬼。
她永不会知道,成为吸血鬼后有多苦,有多累!
那种茹毛饮血的生活决不会被没体验过的人真正明白。
拒绝她后我看着她无声的哭泣,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片歉意,从那后对她比对别人多关爱了三分。
她没有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她可以让我信任。
我把她当作知己,她知晓我在这里的一切。
微微一笑后,我温和地道:“不用担心,我还是我,无论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变质的。”我当然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她怕我会变得凶狠,变得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在知道我的身份的“东西”中,也只有她敢这样对我说话。
她没有说话。对于我能看透别人心意的独特能力,她早已习惯了。
我转过头拿起报纸,打开开始浏览。
然后目光定在了一条标题下。
“离奇血案,为血杀人?”
“昨晚十一点四十七分,南市菜市口发现男尸一具……身体完全干枯萎缩,骨胳清晰可见……法医鉴定,此男子是因心脏衰竭而死,全身血液都被抽干……
警方透露,此次可能是为血杀人……“
我把浸在水中的头慢慢抬起来,就那样望着前方镜子。
镜中是我湿淋淋的光头,水珠在光滑的头皮上滚动着。
死之前的那场病使我的头发悉数拔光,只留下这一个光头,但却无损我的英俊面容,反而为我增加了几分说不出的魅力。
她终于回来了!
这是在向我搦战,我知道。
我甚至可感到她是想通过这方式触怒我,逼我向她动手。
可是我又怎能发怒?谁可以对使自己愧疚的人发怒?
小琳站在我身后,忽然问道:“叶然是不是已……”
我以沉默作答。
她垂下头幽幽地低声道:“为什么她可以而我却不行?”
我淡淡地道:“因为她本该死了,而你却应活着。”
她不再说话。其实也不需要说话,叶然的命运我只告诉过她一个人,她知晓我的计划,自然也明白我的意思。
空气凝固了片刻。
“叮……”上课预备铃响了起来,我拿起《红楼梦》向门外走去。
“你爱叶然吗?”她突然问道。
我站在门口,背对着她静静地道:“爱,人她死去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爱她了。因为——”我顿了一顿,“我是她的父亲。”再顿了一顿,我加了一句:“现在和今后的父亲。”然后走出门外。
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一个死人变成吸血鬼,但却不能对爱我的人做同样的事情。
我不想再做出一件让别人和自己痛苦的事了。
教室里只有我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回荡着,所有的学生都静静地倾听着,流露出无限敬佩的目光随着我的身体的动作而动作着。
教学时我最讨厌呆板地站着或坐着,常常是声形并茂,不停地在课桌空隙间穿梭,不停地以动作手势配合讲话内容。
叶然并不在这班里,但她的男友秦明源却在。他是全校公认的全能高材生,身材高大,面容俊伟,说话时总满脸灿烂阳光笑容,轻易地便可给人以好感。他曾学过武术,体育成绩也少有人敌,大球小球样样皆通,可谓“文武双全”。
而叶然则是“文舞双全”,无论哪方面都是与他绝配,于是在这早恋横行的校园内,在男生与女生羡慕、嫉妒与惊为天造地设的目光中,他与她走在了一起。
秦明源的目光一直盯着我,怪怪的,仿佛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他虽面无表情,但又怎瞒得过我?略一晃眼,我忍不住心中冷笑——他竟在怀疑我对叶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为课间时叶然对他冷淡了许多!
人的生命中有许多小鬼,“疑”便是其中之一。尤其是他这么骄傲杰出的人,疑心更比常人胜了一筹。
不过这也难怪他,以他作为男性的立场,自是认为任何正常男人对叶然都会有非份之想。
我不由暗叹。若他知道我的身份,而叶然早该在昨晨死去,心里会作何感想?
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我径自回到宿舍,刚放下书,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传来。我漠然转身,叶然微垂着头站在门口:“吴老师,您可不可以送我回家?”声音低低的带着犹豫。
我微微一叹,伸手轻轻抚着她乌黑亮丽的秀发,怜爱地道:“还在怕吗?”
她低声略带畏惧地道:“我已经尽力克制自己,可是……可是一靠近别人,我……我就仿佛听见他们的血液在流动的声音,但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我……
我很害怕……“她的脸色白得惊人。
我温和地说:“还有呢?”
她迅速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头,鼓足勇气般地道:“刚才我看到一只蚂蚁,它……它竟然对着我……露出非常……非常害怕的表情,然后拼命地跑开,还在大声地叫着救命。可是等我回过神来再看时,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我不知道怎会这样……“
我淡淡一笑:“不用怕,这是很正常的,你所听到所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你内心的幻想。譬如说流血的声音,正是因为你心里一直在着血才感觉自己听到的,事实上它并不存在。蚂蚁也是这样。这世界很大,它在每种不同的物体的感觉中有不同的形态。吸血鬼与人类的不同处之一便是能把幻想模拟成现实。慢慢你会适应过来的。”
叶然迟疑着低声道:“可是……可是我还是……怕……”
我感觉着她内心的恐惧,终于应允:“好吧,我送你。”
秦明源站在校门外,脸色沉得滴水,眼中却似要喷出火来。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笔直向校外走去。叶然垂着头跟在我身旁,脸色苍白,轻咬着下唇,不敢向他望一眼。
她微微落后的身体与我间距不超过三厘米,与他擦肩而过时,我感觉到他的手轻颤着。
然后,在他疑惑、愤怒、嫉妒的目光中,我们没入街上人流。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疏远他也是为了他好。
叶然宁死不肯坐车,我只得陪她走路。所幸她家离校不过四个站口,并不是很远,时间充足。
经过她出车祸的地方时,她悄悄抓住了我的胳臂。
我看了她一眼,知她对这里已有了无法克服的恐惧,不由心生怜爱,伸手将她环抱住,偎着她走过这一段才放开。
就在放手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真的是她父亲。
叶然的家并不很大,但布置得典雅精致,显示出叶家不俗的品味,有很重的文化气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正合书香门第的身份。
甫一踏进她家,一股令人——不,应是令我这吸血鬼不安的气味倏地钻入我鼻中,极淡,淡得连叶然也未察觉。
但这却不能逃过我的嗅觉,因为我对它是如此熟悉。
那是吸血鬼的气息。
来自屋中的一个陌生“人”。
叶然父母热情地把我迎进屋时,那“人”正坐在客厅中。
我漫不经意地掠了他一眼,正截住他的扫来目光,心中一懔。
我终于遇到了成为吸血鬼后第一个不逊色于我的对手!
他个子与我差不多,大约180公分,面容英俊而成熟,可知他加入吸血一族时当在三十岁左右。一头长发及肩,束在脑后。
心中升起一种明悟:他已知道了我的身份。
单凭这一点,已可知他的实力之强至少与我伯仲之间。
他微笑着站起身向我走来,眼中深遂无尽。
我发觉根本无法看穿他的心意时,他已伸出了右手,手指修长白皙,典型的钢琴家的手。
我报以微笑,伸手与他相握,入手果然是标准的吸血鬼皮肤,冰凉一片。
礼节性地握过手,他微笑着先开口:“你好!我叫郭其仁,是隔壁的新住客,请多多指教。”
我了微笑着自我介绍了几句,心中却想着他的名字。郭其仁,吴季民,过去人,无记名,大家的名字都差不多。
叶父热情插口道:“其仁是钢琴家,吴老师是教育家,你们两位自该聊聊。”
我刚想到他是在拍我马屁,郭其仁已在告辞:“打扰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叶父挽留几句,他还是婉谢着离去。
临走前,他冲我微微一笑,一个大有深意的眼神被收入我的眼中。
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门外,一个念头突然自脑中升起:他是冲我来的。
而且,他是她找来的。
透视未来是我花了整整一百六十余年才练出的能力,它可使我“看”到未来会发生的事。不过它消耗能量极大,每次使用后我的能力会大幅度衰退,恢复时间至少也要三十来天,这对我保护自己是极不利的事,因此平常我极少用它。
为了我的实验,每半年我会用这能力搜索一下未来,找寻将死而又条件极好的实验品。
现在距上次我使用这能力时间不及十三天。
换言之,他若真的是冲我而来的,我决不是他的对手。
当然,这只是指我和他硬拼,我自信若躲起来他绝找不到我,然后等到完全恢复后再收拾他。
但现在这计策却行不通。我敢肯定他一定已通过某一我不明白的方法知道了我的实验,否则他不会如此之巧恰在我刚在叶然身上做完实验便搬到了这里住。
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躲藏势必害了叶然这可供他们泄愤的替死鬼,甚或连累到她父母。
我不能躲藏,除非舍弃叶然。
舍弃我的,女儿;也是舍弃我刚找到的唯一的精神依靠。
那意味着千年的寂寞将继续。
我不能再忍受的寂寞。
决定在刹那间形成。
我站在灯光不能普及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对街郭其仁住的屋子。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夜空如墨,无星无月。
这一段除了路灯外已再无其它东西散发芒,这时候非常适合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久之后,一切都将解决。而我,或许将灰飞烟灭,又或许继续当教育界的奇人,再无第三种选择。
这是冒险,但我愿意——在体验了上千年的寂寞孤独之后,任何可带来刺激的方式我都愿意尝试。
远处一惨白的物体极快地冲了过来。我随意一瞟,一个刚性游魂,大概刚死不久,还没练出分辨人与吸血鬼的本领,竟撞过来想抢我的身体。
似这种半夜出来寻找身体以求再生的游魂我每天晚上不知要遇到多少个,像今次这种敢惹我的情况却是少之又少。我轻轻一挥手,正中它脑袋,瞬息间将它神魂俱灭——这种曾经是人的纯精神体是无须珍惜的。
远自忽传来隐隐约约的钟声,市中心的钟楼定时响了。
我提起手边的小桶,理了理身上风衣,径向对面走去。
零点正,这旧一天结束新一天开始的时刻,我推开了郭其仁的房门,走了进去。
他像早知我会来一般站在客厅中,静寂得仿佛一尊雕塑,直到我进入厅内才转身向内走去,身形似已与黑暗合一。
我知他必是带我去见她,随之而行。
揭开客厅后楼梯背后的地板,下面是一间地下室,比一中的教室还宽敞,布置得像个小酒吧,灯光昏暗。五六个寻常吸血鬼倚在柜台和桌子边上品尝血液,衣着都十分齐整,打扮得像十六世纪的英国绅士,不时馓有风度地轻言交谈,举杯对饮,直到我和郭其仁进入时才停止,全盯住了我。
它们的目光炙热而兴奋,仿佛已见到我被变成灰烬。
这也难怪,在我的管制下它们被压制已久,现在眼见有翻身的希望,不兴奋渴望才是奇事。
我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一处,没有离开过半刻。
整整一千四百年了!她还是如当初与我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美丽,没有半分改变或衰老。
正如她眼中的怨恨经过千百年也未改变一样。
她穿得和那一日与我在太湖上初见时一模一样,淡黄宫衫,长袖阔裳,斜靠在一张仿唐琉璃榻上,娇慵可人。
我的心倏地一痛。
为什么她要这样打扮?那发髻,那头饰,为何和那日一模一样?
那是否表明她已下定决心要和我了断一切?
“你终于来了!”她看着我轻轻说道,声音的细并未掩住语气中的怨恨,“或者该说,我终于回来了!”
我淡淡地道:“或者该说,一切都终于要结束了!”
她冷笑两声,忽地黄影一闪,已立在我面前冷冷道:“是该结束了!一千四百年的痛苦,你给我带来的一千四百年的痛苦!都该结束了!”
我轻叹一口气,道:“蓉妹,对不起……”
她冷笑着打断我的话:“对不起?你以为你所带给我的一切只一句道歉就完了么?你以为我还是像以前那样无知至可被你几句甜言蜜语就忘掉了一切么?”
她的声音忽变得轻柔而幽怨,“我那么爱你,甘愿为你付出一切。为了你,我与父母反目,与兄妹离别,被世人唾骂,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有你我便满足,可是,”她忽发狂般嘶声叫起来,“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永远不能见光的不死怪物,让我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妹至亲好友一个个死去,让我去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这也罢了,我只求与你永远在一起,就像你对我说的那样,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你完成了你的诺言吗?你所做的只是欺骗我的心!”
我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心里一阵疼痛,却没有分辩。
误会已形成多年,已没法解释清楚。
待她停顿,我才淡淡地道:“你想怎么样?”心中无半分怒火。
她狠狠盯着我,还没说话,郭其仁微笑着站到她旁边缓缓道:“简单得很,只要你自我毁灭便可以了。”
我冷冷一哼,目中寒光一闪:“吸血家族的事,怎到你来插嘴?滚开!”
他没有动怒,依然微笑道:“果然不愧为最优秀的吸血鬼!我已经用吸血鬼的血清把自己改造过,想不到还是瞒不过你。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你是怎样知道我不是纯种吸血鬼的?”
我冷冷道:“你身上的药味浓得大象都可熏死一头。”其实夹杂在他身上的异味只有极淡的一丝,若非我正全神戒备,且现在是夜间杂味较少,我未必辨得出他的气味与常吸血鬼的不同。
郭其仁欣然道:“不错,我确不是真正的吸血鬼。让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个生化学家,专研人体基因变异与进化。三十三年前我把研究成果注射到自己身上,后来又得到这位玉芙蓉小姐的全力赞助,使我的以破悉吸血鬼的基因密码。现在你看到的我,确切地说已不是人或吸血鬼,而是两者的合成,拥有人类的生命智慧与吸血鬼的精神力量。”
他眼中散发出得意骄傲的光芒:“我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生物!”
我声色不动:“你以为你胜得过我?”
他恢复平静微笑道:“不可否认你是吸血鬼中的天才,以个体论没有吸血鬼可比得上你——不过,那只是在吸血鬼中,并不包括我。只要你拒绝自毁,我马上可证明给你看。”
“试试看……”
我话尚未说完,蓦地迎面一物撞来,我刚看清是郭其仁的身体时,已被他撞得飞跌向后,“砰”地撞在地下室与上层相通的台阶上,又滚到地上。所幸手中的铁桶虽被撞得变了形,却没有弄坏。
我勉强爬起来,还没站稳,脖子上忽地一紧,一只大手就住了它。接着身子忽然凌空,片刻后我被抵在了墙上,他只用一只手掐着我的脖子,轻蔑地冷笑一声:“不堪一击!”
我费力地一笑,挤出几个字:“你……去死吧!”左手倏地上抓,紧抓住他的右手时右手拇指将铁桶盖子弹飞,汽油的气味立时将整个地下室占据。
郭其仁神色“唰”地由惨白变为死灰,惊疑地望向我右手上的小铁桶,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手一挥,桶中的液体已洒向他。他低吼一声想松手闪开,但我怎会让他逃脱?左手全力抓着他的手腕,任凭自己被他惊人的力道拖得东倒西歪。等到铁桶被我扔了时,我与他都已浑身沾满汽油。
他喘着粗气停了下来,终于放弃挣脱我掌握的念头,恶狠狠地盯着我。我同样喘着粗气却从容不迫地取出打火机,嘲讽地一笑道:“你的失败,就在于你高估了自己,而小瞧了对手。永远不要大意——这是我给你的忠告,不过你永远都用不着这句话了!”
“的”地一声响,火苗自气嘴飘起。我慢慢把火凑向他。
郭其仁突然狂吼一声,另一只手猛地打向我手腕,想把打火机打掉。我手腕一低,他的手刚好打在火苗上,“蓬”地一声,他的整只手掌立时被火焰吞噬。
火舌舔到我的前一刻,我已扔开了他的手,烈火眨眼间包围了他。
熊熊烈焰中,只听狂嘶怒吼痛叫惨哼连绵不绝地传出来,充塞着整个房间。
这完全是赌博,赌的是他的心理。从开始的示弱到将油连自己也洒满我一直在铺设一个心理陷阱,力求使他认定我认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而妄图与他同归于尽,只要他发觉我与他同归于尽的决心并不如我表面的那么坚决,一切将完蛋。
幸好我赌胜了。
我灵巧地避过他盲目的胡乱冲撞,闪身移到那几个对我不满已久的吸血鬼面前,冷然道:“是否很失望?”目中寒光牢牢将它们罩住。
它们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慌乱地四散想逃。
我冷笑一声,身形陡转。
片刻之后,它们已与郭其仁滚作了一团。地下室中火光更盛,黑暗荡然无存。
我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它们,心中一阵快感。
想杀我?哼!
火势渐渐由移动物体延伸到地下室中的静物上,逼得我不得不站到通往上层的台阶顶端,举目四顾。
没有她的踪迹,自开始动手以来我便没再见到她。
她不可能已从这里出去,因为她的气味还很浓厚,没有半点消散的迹象。
也不可能被火吞噬,那同样会使气味消散。
忽然间,我的目光定在了一处。
火焰包围中,那柜台后,两张惨白的俏脸从台下伸了出来。一张正是芙蓉的,另一张却赫然竟是吸血鬼中唯一没有气味的异物、我的女儿——叶然的!
我大吃一惊,用神细看时,只见叶然面色惊恐,口被强力胶布贴着;而我的蓉妹,却毫无惧色,反带着狰狞的微笑瞧着尚在移动的一群火“鬼”,似觉已将解脱。
刹那间,今天的第二个生死抉择放在了我面前。
——我的身上是触火即燃的汽油;——她们即将被烧死;——我还有远大的理想未完成;——救则我死,不救则她们死;——救或不救?
惨厉的叫喊声渐弱下去,除了郭其仁外余者都已不动,火势却更盛了数分,已有三分之二的空间被填满,再不离开连我也要葬身火海。
火光渐渐隔断我的视线。
若身上干燥,且能量已复,我还可能在保住自己的情况下救出她们。可是现在……
决定再次形成,我猛地纵身扑向火中。
千多年的愧疚与寂寞,我不想再继续下去。
然后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我是怎样被火吞掉,又是怎样冲到她们身边,还有身上被炙烧的痛苦,都已不复存在。
我只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她在我耳边狂笑:“我就知道你为了这丫头一定进来的!”
那一刻,我只想告诉她:为你,我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可惜我一直没机会说出来。
我不是郭其仁的对手,只能用计杀他。想不到报应这么快便回来了,她也用计杀我。
真的想不到,可是我不怪她,这是我应得的。
当初若非因自私而将她变成吸血鬼,又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抛弃了她,也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只是,我的心里却已被痛楚充满。
满得无法再容下他物,包括感觉……
吸血鬼只有两种状态,一种是生,另一种是灭。
它是不会有魂魄的,在身体被毁以后。
我不是魂魄,可是却还会思考,那说明——我还没死!
当我睁开眼时,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周围的环境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
这是在我的小屋中。
叶然的脸在我的头旁,一见我醒来,她惊喜地叫了起来:“吴老师,您终于醒了!”
我艰难地问道:“她……她呢?”
叶然一怔才领悟过来:“您是说那个……那个姐姐?她真的好奇怪,把我抓去的时候咬牙切齿地说要杀您,可是当您被烧着的时候却又拼命想法帮你灭火。
后来,她带着我把您送回到这儿就离开了。临走时又狠狠地说要把您碎尸万段。
吴老师,她……她好像很恨您,是么?“
我松了一口气,只要她没死就好,迟早有一天我会用事实向她道歉,虽然那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但终会实现。
她还是爱我的,虽然恨我同样深。
她终究无法亲手杀我,否则不会费那么多精神去找了个郭其仁。
无意中瞟见自己的身体,烧得像焦炭。我目光可及处,由颈至脚,加上双上肢,无一处有完整的肌肤,想来脸上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过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伤罢了,只要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便可恢复以前那副样子。
扭头看着叶然美丽的脸,她的头发有焦灼的痕迹。我爱怜地用枯如冬木的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微笑着说道:“只要没死就有希望。”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明天该让小琳帮我请长假了!我计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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