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么?榕树下那个如春的孩童,那个如秋的老人,那个如水的梦。
——题记
沿着残垣走呀走呀,近了更近了,我就要看见你了,那棵镌刻在我稚嫩脑海,与我同名的榕。
还记得第一看到榕树时我就在想象它底部的土丘,硬硬的,但又很舒服。为何有这样的土丘呢?村子里全部榕树都如此。百思不得其解后。外婆告诉我,是地下交错的粗壮根系突起,固住了四周的泥沙形成的。那年我才六岁,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六岁那年,就是我住在外婆家的唯一一年。
刚到外婆家时正值春末夏初,太阳毒的令人生畏。唯庭院中心的榕树舒展着叶,一片片矫情地依偎,投下粘稠的黑影,不留一点罅隙。白如雪的我就爱终日坐在土丘上,被树荫笼罩,看纷飞的长长气根把榕惹得浅笑。刚坐到土丘上,陌生的外婆就跟我“套近乎”,靠着榕树坐在我身旁,抚着我的头告诉我,背后的树,和我的名字一样,榕。象征着我能长寿。这个令我好奇的名字——榕,也让我迅速地熟悉了外婆的音容笑貌,变得毫无代沟。后来,外婆每天都靠着榕树,在树荫下向我讲一个又一个有美好结局的童话。直至我陷入美好的幻想,沉沉地做美好的梦。一老一小,说,听,安静地欢笑……殊不知,有一个想法从我第一天见到榕树就萌芽。一直到那天,迸发了,迸发出那吃惊得有些苦涩的甜蜜,那震撼得有些疼痛的快乐……
那天,我起得太早了,照惯例到庭院里看看榕树,还是那样。就是院子的一角闪着刺眼的光,是一把铁锹。我好奇地拾起,沉甸甸的,但我又不忍放下。我实在是想看看榕树交错的根拉直后能有多长。于是我把铁锹拖到土丘旁,小心翼翼地铲走一点滴的泥沙,妄想可以抽出它的根。已记不清我忙了多久,只知道是很久很久,因为外婆发现时,我累得趴在树下。“我,我的榕呀,怎么会,怎么会……”外婆显出前所未有的憔悴,手颤抖地指向树下裸露在空气中的根块,“怎么会这样?”而我还察觉不到气氛的紧张,撒娇似地说:“外婆,我想看看这棵树的根有多长,就是挖到好累啊!”外婆并没有回应我,看她的神色,应该是明白了原由,用铁锹将那一点点的土挪回原处,又用粗糙得像榕树皮的手领我坐在土丘上。“榕,你知道么?这棵榕树就是你呀!你这样,这样……。是……”外婆已泣不成声,带着一种央求说,“你要好好地活,知道么?”我头回留心于外婆的容貌,却记得异常清晰,毫发毕现。银丝中几根黑发残喘,眼角、嘴角刻满了纹理,双眼混浊又显慈怜。在此,一种力量促使我点点头。然后沉沉地睡了,在梦里,我和外婆一起好好地活,一起好好地坐在榕树下,外婆好好地讲故事,我好好地听,永远,永远。
榕长得更大了,树干的年轮上也多了一轮。与此同时,秋风不知不觉地奏起,洗去了炙热,也洗去了生意。榕并没有落叶,他悄悄地落泪了,他第一次了解,泪水真的好苦好苦,苦过妈妈熬的中药。“外婆,再见。”“榕,我的乖孙,再见。”简单的两句话。就这样,我含着泪,在第二年秋天来临时走了。没办法,心中的不舍不敌父母的威严,即使我们已形同陌路。
走过长长的断墙,榕树冠突兀。飞奔而去,外婆的庭院。屋子矮了,窗户矮了,土丘矮了,院子小了,唯一欣慰的是-—榕树,榕树,我见到你了。你的叶还是那样矫情地依偎,你的气根还是那样调皮地摇摆,可是,少了一个孩童,少了一个老人,少了一个梦,你孤独么?是的,再次站在你脚下时,和你同名的少年,再也不会觉得你好高好高了,因为他已经沧桑,白色的皮肤已经黝黑。不再是如春的孩童了。然而树根被时间梳理得很直很直后,我发现它真的好长好长,只是,树根被拉直也意味着它要死亡。不再有如秋的老人了。你的气根已经有许多窥入泥中了,是想建起一个新的土丘么?很多都不在了,就连那个梦也是这样。现实中,永远,会有多远呢?不再想如水的梦了。水,清纯,柔美,却易破灭。是的,它会很缓慢很缓慢地蒸发,让你抓不到一丝痕迹,一丝也没有。
梦里,榕树好高。榕靠在外婆身旁,外婆靠在榕身旁。榕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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